妈妈月月盼女归

                                                                               妈妈月月盼女归

                                                                                   张菊兰（彝族）

      妈妈离开我已经整整十五年了，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理解妈妈对我的牵挂，理解妈妈对我的一片深情，而这种理解缘于我听到彝族古歌咪敖中的一首——《十二月》。古歌中朴实真挚的感情，歌者入情入理的咏唱，都让我感动不已，禁不住泪流满面，深深思念起我的妈妈。妈妈月月盼女归！

      “正月过了到二月，妈妈的女儿在他乡。春雾缭绕的时候，会回家一转吧？”这是彝族古歌咪敖《十二月》里的第一段。听到这里，我的眼前浮现出那样一个早晨，太阳还猫在被窝里睡懒觉，彝山被春雾裹得严严实实，妈妈就背着她的竹篮出门了，竹篮里装着刚晒干的腊肉和猪油。腊肉全是瘦的，一头猪肉中最精华的所在；猪油白晃晃的，整块猪油中最纯粹的部分。她背着满足，背着喜悦，急匆匆地往山上爬。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赶快到山顶搭过路的客车，去看她的女儿。那条牛蹄小道，穿梭在树林间，像鸡肠子一样纤细，像羊肠子一样盘结，弯来拐去大半天绕不出去。背着沉甸甸的背子走在路山的妈妈，时不时被刺窠扯着裤管，还得担心长长的围腰带缠住树枝，一手还要摁住头上那顶咖啡色毛线帽。那种艰辛，那份折磨，她毫不知觉！她只知道，她必须赶上早晨的客车，她必须早一点见到女儿。山路经过几弯几绕之后，直陡陡的往上，陡得让人能仰掉帽子。沉甸甸的背子，压得妈妈像一只虾米，弓着腰紧贴山，抓住路边的灌木丛，才勉强支撑着没滚下山。太阳露出红扑扑的小脸，暖暖的春意弥漫着大山；春鸟婉转地叫着，一声比一声清脆；杜鹃花浪漫地开着，映红了半边天；……美丽多彩的彝山啊！谁能见到这样的美景不驻足欣赏呢？只有我的妈妈，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唯一的愿望就是“赶快坐上车！”

       妈妈沉默寡言，不善于表达感情。我记得她在世时，不管怎么忙，每个月都要抽时间送东西来给我。而我总埋怨她多此一举，城里什么买不到？她总是笑笑，什么也不说。现在想想，我当时实在太不理解妈妈了。她一定望断了春雾弥漫的那个山嘴，她一定听腻了“背背箩”的啼鸣，她一定在心里千遍万遍的吟唱《十二月》，期盼着女儿回来。“高山梁子望成路，路边石头望成人”，却见不到女儿的身影。禁不住思念之苦啊！她只好放下手中总也忙不完的农活，去看望女儿。

       “三月过了到四月，妈妈的女儿在他乡。栽秧插禾的时候，会回家一转吧？”布谷声声，追赶着农人的脚步，橘瓣样一瓤一瓤的稻田里，妇女们辛勤地分秧插秧。那一只只右手，有节奏地在水里起伏，像水鸟在水里频频啄食，让人眼慌缭乱，应接不暇。站在犁耙上整理稻田的男人，有凯旋而归的自豪，一声嘹亮的吆喝，震撼着四围的山谷，布谷声更响亮了。听着水花时起时伏的低吟，听着布谷清脆婉转的鸣叫，听着男人那地动山摇的呐喊，妈妈忍不住直起腰，望向女儿回来的那个山嘴。有鸟声划过山嘴，郁郁葱葱、生机蓬勃的山嘴便多了些灵性！可灵性的山嘴，只有空落落的期盼在蔓延。妈妈知道，农忙时节，家家的女儿都会回来帮忙，只有她的女儿“吃国家粮，服国家管”，是不会回来的。当然，她不可能知道，她日夜思念的女儿，却想不起她。看到人家的女儿，她能不想念她的女儿吗？她不禁想起女儿小时候的一言一行。涌入她脑海的是那样一个情形，女儿和她奶奶在稻田旁空地里放猪，她和许多妇女在稻田里薅秧。步履蹒跚的女儿，轻轻地揪着草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稚声稚气地唱道：“布谷鸟叫我想妈妈，我妈妈好像不想我；……”。奶奶笑了，笑得响亮，笑得自豪；妈妈笑了，笑得羞涩，笑得满足；妇女们笑了，笑得夸张，笑得复杂。刚满一岁的孩子，不仅能说出长句的话，还能唱歌，这在我们的山村是独一无二的。奶奶和妈妈脸上有光，喜悦是不言而喻的；妇女们也高兴，但又有些许嫉妒。

      稻田里的水，仍然随着手的动作浅唱低吟；布谷声依然清脆，似乎一声比一声急促。想着女儿，妈妈笑了，笑过只后，又有些无奈。在这个抢耕抢种的时节，她不可能见到她的女儿了。她只能不时地张望着那个山嘴，希望奇迹出现。

      “冬月过了到腊月，妈妈的女儿在他乡。杀年猪的时候，会回家一转吧？”过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喂了一年的肥猪躺在圈里懒得挪窝，整个村子的年猪几乎都杀完了，妈妈还决定不了杀猪的日子。她知道，她的女儿会回家过年。不用瞧日子，哪天女儿回来那天就是好日子。于是她望眼欲穿，朝也盼，暮也望。朝雾缠绕着山腰，几丝金黄的阳光顽皮地在山嘴游离；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几缕白云轻轻拂过山嘴，像母亲温柔的手轻抚襁褓中的婴儿。清脆的松毛地毯，散发出松油的清香；满瓮的糯米白酒，弥漫着诱人的甜香；简陋的瓦楞房里，飘荡着菜肴的馨香；……妈妈的女儿回来了！迎接她的一张张的笑脸，还有富足和祥和。这是一年中，妈妈唯一能盼到女儿回来的月份。笑意像次第开放的山茶，一朵接一朵地，在妈妈满是皱纹的脸上漾开、漾开！

      妈妈月月盼女归！可妈妈左盼右望，日思夜想，盼到女儿回来的机会一年就那么一次，那就是过年。就算这一次，女儿也是回来享福的成分多，看望父母的成分少。直到今天听到彝族古歌咪敖中的《十二月》，我才真正理解妈妈，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但愧疚已经与事无补了！我不禁潸然泪下！






云南禄劝屏山中学  张菊兰（ 651500 ）

   201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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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之后更懂得珍惜。。

思想谱写辉煌 发表于 2012-3-18 19:42
失去之后更懂得珍惜。。

是啊！但许多东西失去了，就找不回来，只有遗憾和后悔。

把握现在！

杰克孜布 发表于 2012-3-19 11:26
把握现在！

说得好，把握现在！

黔西南州兴仁县野场一带彝族有个叫“请七姊妹”的民间活动，当七仙女被请下凡后唱段内容“苦竹娘”的部分句子与楼主文章大相径庭：正月那里好唱祝英台哟喂，竹娘担水进婆房哟喂，哥哥那里接妹们娘家刷哟喂，婆婆说是请客忙哟。”一直从正月唱到十二月。
唱段内容和北部方言地区的长篇叙事诗《阿依阿孜》有相似之处。都是讲述女孩出嫁后对父母及亲人的思念之情，被"无情"的婆婆阻隔在千里之外。当然，《阿依阿孜》的结局是女主人公从婆家逃跑在深山野林被老虎吃掉，把身体撕成几块仍在路边、树枝上的悲惨命运。而“请七姊妹”中“苦竹娘”的唱段没有讲述结局，后果无从知晓。

彝人空间 发表于 2012-3-19 16:28
黔西南州兴仁县野场一带彝族有个叫“请七姊妹”的民间活动，当七仙女被请下凡后唱段内容“苦竹娘”的部分句 ...

谢谢你讲了这么精彩的故事！我还第一次听说呢。我们这里的十二月也是从正月唱到腊月，内容是妈妈盼望女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