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芋花开

                                                                          洋芋花开                                                                       

                                                                              文/阿苦里火




       初春二月下旬的一天。

       我从州府西昌返回途中，一路看见了早春的笑脸，不时帘入一片忙碌景象：公路边乡亲们三五成群的播种着洋芋，男主人一边挥动着鞭子，一边吆喝着耕牛；女主人镇定自如的一边端着竹篓，一边点着芋角；姑娘伸出纤细的手不停地紧跟着施肥，头巾迎风招展，使人想起了五彩斑斓的洋芋花。

       此时此刻的美丽风景，太阳公公见了也忍不住，阳光渐渐拨开雨雾，似乎同情般的折射出微弱光芒，倍感几丝暖意与惬意！

      路过的小车飞驰而过，司机不停地闲聊着，说到动情处不时发声大笑。清幽的小溪顺势而下，山泉清澈见底。我坐在车上一言不发，思绪万千，许多往事涌上心头，想起了小时候播种洋芋时的情形，想起了曾经哭泣的村庄，想起了我洋芋花一样美丽漂亮的同吸一双乳汁的妹妹，如果她还活在世上该多好，以不至于让我年迈的母亲看见了羽翼丰盈的“孜紫阿姆妮”鸟之时，就开始不停淌下思念的泪。这泪水啊，晶莹而剔透，酸楚而苦涩！

      从小吃着洋芋长大的小孩，养育了大山一般的胸襟；从小背负洋芋长大的小孩，练就了沉甸甸的思想；从小看着洋芋花长大的小孩，赋于了虚怀若谷的遐想。

      山村里，在很多年前，在每一年春暖花开的季节，每当布谷鸟从阿布洛哈归来时，父亲自然会走村串户卖掉在冬闲昼夜里不停制作而成的那一只只精制的杉树木桶，再换来一点点钱粮或一袋袋洋芋，在没有温饱的时代，让我们吃上了一顿也不离，永远也吃不伤、吃不够的洋芋，那时候唯有妹妹和我争抢着要烧洋芋，我嗫嚅片刻然后夺回母亲手中焦黄的烧洋芋，可香了……

       据乡村们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讲，洋芋最初来自“地球的那边”。长大以后，我才知道洋芋是不远万里来到我们山乡的，洋芋已成为我们山村日日离不了的“家常便饭”。当下，洋芋还是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少不了的一大名菜。按理说，这道漂洋过海远道而来的佳肴应该只让“贵族”或者“宾上客”才能享用的，可我们从小一直享受了顿顿洋芋的待遇。洋芋一天天、一日日在不停的夜与昼里，一直养育了山里人的性命，也赋予了山里人积极开花、努力开花的生命风范，一生一世吃着洋芋长大的我们，一年年无怨无悔地播种起早熟早开花的洋芋。

      很早以前，我们村里有个洋芋嫫的女孩，长大成人以后像一朵盛开了的洋芋花，绚丽绽放。可是，为了婚姻的自由而最终在一个不停的夜雨里，悄悄地永远地离开了村庄，离开了人世，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今天，当村寨里继续传说洋芋花女孩的真实故事的时候，老人们流泪了，年轻的姑娘们个个泣不成声。

       洋芋女孩像一朵奇葩的洋芋花已凋谢，却永远也无法愈合她那年逾古稀双亲的伤痛。黎明前夕，野性的雄鸡，叫得让人无法安然入眠；夕阳西下，枯藤暮鸦，叫得令人撕心裂肺。篱笆园内，有一对老人静静地坐立在半山腰那几亩刚播种下春洋芋的地边，多么渴望洋芋花奇迹般的绽放。于是，等啊等，或许等到双目紧闭时……

       村里人都说，洋芋花女孩，是她母亲的心肝宝贝，是他父亲的掌上明珠。如今，在爹娘的手里，只留下了一对圣洁而不可侵犯的银质的雪白耳环。

       她的爹娘，在洋芋花盛开的地边，在荞粒布满山峦的黄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停地等待。等待着自己的洋芋花女儿，能变成一只翱翔空宇的“谷绰绰豁”归来的大雁，变成一只巉岩密林中羽翼丰盈的“孜紫阿姆妮”鸟，变成一只前园后山中攻守自如的雌性的雉鸡，变成一只仙鹤从遥远的天国飞到他们的身旁……

       不曾忘记，我也有个亲妹妹在洋芋花姹紫嫣红的季节，她毅然不顾亲人，永远地离开了村庄，离开了南高原山麓这片静静的土壤。妹妹是为了逃婚，在母亲不可退让的“一女只能一嫁”、“姑表婚姻不可当儿戏”的定势婚姻观念支配下，母女发生激烈争吵后，一时想不开自缢身亡的……

      血肉之躯十指相连。每一年洋芋花开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远去的妹妹。每一年洋芋花落的时候，也是我最伤感的晨昏。已有三十而立有妻室儿女的我，每当在寨子里播种洋芋和挖洋芋的时日，我就想起了那洋芋花般美丽漂亮的妹妹，从洋芋播下土壤里那天开始，我内心深处何况不是这般遥遥无期的等待，等待洋芋花早早开花结果，总希望让我亲眼看一回妹妹，让亲人再次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里遥遥相望……

       一年年让朔风会渐渐冲淡岁月的痕迹，但我至今依旧没有忘记洋芋花盛开的那个美丽季节。因为我知道，那年妹妹正好也是第十九个季节盛开的花朵。

       当下，每一个村寨，每一户农家居室里，多了几分父教子唱、母跳女学的天伦之乐。我更庆幸山里的那些姑娘们，有了自由生活、有了自由恋爱，有了自由婚姻。此时此刻我忍不住写下诗句，以深深怀念因婚姻而飘逝凋谢的朵朵洋芋花：

满山遍野的洋芋花啊

曾经伤怀的羔羊

在天国里

不再希望重现

人间爱情的泪流

……

      当晨曦再一次如期沐浴山寨时，当阳光再一次如约照射大地时，当雨露再一次豁然滋润土壤时，山地里一片片洋芋花正开得红红火火、五彩斑斓……

      每一朵粉红的、紫色的、白色的或深蓝色的洋芋花，似乎变成了佑护神“智尔”，虔诚地守护着牛羊、守护着山坳每一处家园、守护着恩恩爱爱的每一个彝寨，守护着山乡一日日、一夜夜的甜美与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