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图腾,属先民信仰,盛行远古,遗风沿习至今。关于这一问题,前人已作过不少研究,但大凡谈及时,一般只就其表象的崇拜物,即竹图腾、虎图腾、马樱花图腾等作论述,而没有从彝族固有的图腾文化层加以分析和阐述。针对彝族图腾研究中存在的这一薄弱环节,笔者专就彝族图腾的分裂和流变形式略抒尚未成熟之见解。
一、群体共奉物——竹图腾 大家知道,不管是原始宗教或人为宗教,并不是人类社会一开始就有永恒的现象。图腾崇拜,是随着氏族制度的发展而形成的。那时,人们不理解人类的起源,认为某种特定的动物和植物与他们的氏族有着血缘关系,视为自己的“祖先”,或者认为某种动植物营救或保护过自己的氏族,因而对它加以崇拜。作为图腾崇拜的本身,它是以一生物或一无生物,而且最为普遍的则是以一种兽或一种植物为崇拜物的。原始社会的一群人即觉得自己同是这个图腾的子孙,便将这个图腾用作自己的徽章,并用作共同的姓,我们把这一同姓,且图腾相同的群体成员称为同一氏族的人。世界各民族中或多或少地都有图腾文化的反映。
马克思指出:“图腾一词表示氏族的标志或符号。①”彝族的图腾崇拜则与别的国家或国内一些民族的图腾崇拜有所区别。所不同的是,彝族图腾崇拜分为:古代图腾崇拜和近代图腾崇拜。在近代图腾崇拜中又分为,整个地区内众多群体共有的图腾崇拜和一家支、一氏族以及一家一户的图腾崇拜,即带有一定地域的普遍性的特点和个体的单一性的特点,并且呈现出多元性和多层次的现象。所谓多元性就是图腾崇拜的对象多种多样;多层次就是近代以来大多数地区以竹为图腾外,一家支或一氏族以及一家都还各有其不同的崇拜内容和对象。
彝族古代社会,并未出现群体共有和一家支、一氏族以及一家一户的图腾崇拜之分,但可从大量的文献记载中看出,那时的图腾崇拜对象还是众多的。贵州彝文经典《人类历史》记载,彝族第三十代祖先武老撮有十二子,其中十一子变成各种动植物,即犬、鸡、蚌、蛙、蛇、熊、猴、虎等动物。四川凉山彝文创世史诗《勒俄特依•雪子十二支》中认为,人类和草、木、藤、蛙、蛇、鹰、熊、猴等动植物都源于雪。笔者认为,这些动植物均为古代彝族的图腾崇拜对象,这是因为,彝族先民的每一氏族组织分化时(彝族称为分支和搬迁),其所分化出的各支系均需另立各崇拜的图腾物,原有的氏族图腾不变,但各分支均不沿用,只列入家谱记载和计算谱系用。(这一宗教俗制至今仍沿袭使用)。
古代彝族的图腾崇拜,不仅彝文经典中有大量的史料记载,在其社会生活中也有不少图腾崇拜的遗迹。彝族支系多、分布广,图腾崇拜的对象繁杂,但古代彝族先民生活遭遇过许多内忧外患(包括自然和人为的),故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有的氏族灭绝,其图腾崇拜随之消失;有的氏族勉强生存,其图腾崇拜对社会的影响甚微;而有的氏族则因人口繁衍、辖区扩展等,其图腾崇拜的沿续和普及则经久不衰,竹图腾氏族则是这样。因此,彝区除存有彝族共有的竹图腾崇拜风俗外,还存有非彝族普遍崇拜的蛇图腾、鹰图腾、龙图腾等,不过它们只在日常生活和宗教仪式中表现出某些遗迹而已。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彝族的竹图腾崇拜并不像有些书中所说:“图腾崇拜的对象,不论是自然物或动植物,都不是指某一个别的个体,而是指该物类的全体”,与此相反,彝族以竹为灵的竹图腾崇拜,是经过敬酒供食、敬言祝词后的特定的竹的一节竹根,并不包括该物类的全体。
那么,彝族为何要以竹作为自己民族共有的图腾呢?这除了与他们居住的地理环境分不开外,其主要原因就是崇拜竹图腾的氏族人口繁衍、辖区扩展(以竹为图腾崇拜的众多彝族亚氏族都是竹始祖的后裔)之故。彝族自古繁衍生息于南方竹文化区域内,其先祖在洪水泛滥时,用竹做筏幸免于死;远古烧竹而爆发出的惊心动魄的响声驱散各种凶禽猛兽,使得阿普居木的三个哑儿从此言语;吉都阿普灵附竹以后升天,后裔始兴以竹为其灵在家供祭,进而形成对它的崇拜等等。因此,彝族竹图腾崇拜与彝族生活中离不开竹是有着重要关系的。由此可见,动植物图腾崇拜,实际上是原始社会人们对于他们与某些动植物之间的关系的歪曲反映。也就是说,在原始社会的某一阶段,人类曾靠采集野生动植物求得生存。这时,动植物成了支持人类生存的必不可少的物质条件。当时的人们也就把某种动植物幻想为对他们具有特别的善意,或幻想他们是与某种动植物出于同源。并把这些动植物当作图腾来崇拜。同时,图腾崇拜在原始宗教崇拜形式中,在虚幻、歪曲、武断、粗俗地反映人类社会生活与自然之间的矛盾方面,可能表现得更为原始、简单。
凉山彝族的竹图腾崇拜却又呈现出另一重要特点。这就是,竹图腾崇拜经过历史的发展变化,进一步与祖先崇拜的内容和仪式异源同流、合二为一,形成在送祖灵大道场中以竹根代替祖灵供祭家中、超度升天。
说竹图腾崇拜是整个彝区的图腾崇拜,还因整个彝族地区都普遍存有以“竹根”为“祖灵”进行祭祀的现象,唯有其崇拜形式和特点,即对竹的传说、竹灵做法、竹种选用等各地有别而已。
云南澄江彝族将“金竹”视为祖神,并称其为“金竹爷爷”。不育妇女需前往竹山向金竹拜祷求子。彝族长老死后,其骨灰需装少许于金竹筒中,且外用羽纱布或彩纸包缠,然后放堂屋上方祖灵处供祭。他们认为彝族源于竹,死后理归入竹。② 云南楚雄、红河地区彝文长篇叙事史诗《查姆》(即万物起源)中记叙道:“洪水落了九千丈,葫芦也落九千丈。葫芦往下落,落在竹中间。竹梢缠葫芦,葫芦拴岩边。为找大葫芦,寻人传人烟,涅依撒萨歇呵,从高山找到平坝,从平坝找到高山。找到大葫芦,打开葫芦口,走出阿朴独姆两兄妹。洪水已退了,百里无草木,千里无畜兽,万里无人烟,哥哥看了焦虑,妹妹看了哭泣。涅依撒萨歇说: ‘要让世上有人烟,你们兄妹做夫妻。’……世上此后有人烟。”
贵州威宁彝族传说:“远古山洪爆发,有一竹筒随山洪漂来,划开竹筒,竹筒内有人,第一节竹筒的子孙成白彝,第二节竹筒的子孙成红彝,第三节竹筒的子孙成青彝。由于彝族从竹而生,故死后要装菩萨兜,重让死者再度变为竹。”③《宣威州志》:“黑罗罗死则覆以裙毡,罩以绵缎,不用棺木……三五七举而焚之于山,以竹叶草根用‘必磨’捆裹以绵,缠以彩绒,置竹筒中,插蔑篮内,供于屋深暗处。”《皇清职贡图》:“白罗罗葬无棺,缚以火麻,……焚之于山,既焚,以竹签裹絮少许,置小蔑笼,悬生者床间。”
广西隆林一带彝族,每村中种一丛兰竹,其周围用石头拦围,平时严禁砍伐或毁坏。村人每逢农历四月二十日举行祭竹大典。他们认为自己的族人与竹有血缘关系,妇女分娩时将胎衣胎血少许放进一节竹筒里,然后塞以芭蕉叶,吊在村中兰竹枝上,以显示他们是兰竹的后裔。同时他们还传说:远古有一节兰竹从水上漂来,竹筒流到岸边爆裂,从竹筒中走出来一个人叫阿搓,他面似猴子,初生就会说话,住在洞穴里,穿芭蕉叶,吃野果。遂后与母猴配成偶,子孙繁衍成今天的彝族。④
四川凉山彝文创世史诗《勒俄特依》记叙道:洪水泛滥以后,漂来一根三节竹,第一节烧爆后,出来的子孙成藏族;第二节烧爆后,出来的子孙成彝族;第三节烧爆后,出来的子孙成汉族。
纵观各地彝族拜竹为祖的习俗,最为突出地表现在原始宗教意识上的就是认为彝族起源于竹。也就是说,各地彝族都是由古代竹图腾崇拜氏族组织分化(分支)出来的。竹图腾崇拜无论是在彝汉文的记载中,还是在各个彝区的民间传说、神话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与本民族或人类的起源有关。要么,彝族的始祖从竹而生,要么因竹而得生。因此,我们说,竹图腾是众多彝族共有的图腾崇拜,只是各地崇拜的形式和特点有别罢了。它们中有的直接以竹子本身作对象加以崇拜,并由此产生一系列的仪式和禁忌;而有的则作为图腾崇拜的遗迹保留在社会生活中;还有的则发展为祖先崇拜,并在祖先崇拜中保留了下来。当然,彝族先民从崇拜自然的实体,发展到对祖先的崇拜,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上述史料记载集中反映的是彝族历史神话传说中的“居木”⑤(四川彝文创世史诗《勒俄特依》中人物)和“阿朴独姆”⑥(云南创世史诗《查姆》中人物)以及“笃慕”。(贵州《西南彝志》中人物)是从竹中诞生出来的彝族父系民族的始祖。可以想象,这是古代彝族众多的图腾崇拜中不断发展壮大最强的一个,它的崇拜者至今遍布整个彝区。
随着历史的发展,岁月的流失,由于生产、智力水平的提高,经济的增长,人口的繁衍,出于通婚范围和居住扩展的需要,于是,氏族开始产生分化、迁徙,标志氏族的符号--图腾也随之产生分裂和流变。彝族中竹图腾氏族始祖仲牟由,因洪水泛滥被迫迁居、避难于乌蒙山脉高高的洛尼山。洪水退后,由于洛尼山地少人多,不宜长期居住,他便主持祭祀举行分支仪式、分别确定各自的氏族图腾之后将自己的6个儿子迁居三个区域,即武乍二支居南部,糯恒二支居北部(凉山彝族称此二支为古候、曲涅二支),布默二支居贵州。分散到各地的六祖后裔们,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一般为6代),一个家族又需举行分支、另择图腾的祭祀仪式,并分散迁徙到若干个地方。如此继续,从古至今,所产生的各亚氏族人又各奉某物作为图腾名号,因此原来的竹氏族的徽号也以胞族的形式被保留下来,所以直到今天,在彝族社会里不但能查到属于彝族共同崇奉的竹图腾,还可在不同地区、不同支系的彝族中查到众多属亚氏族名号的图腾。下面我们看看六祖中的糯恒二支居北部--凉山以后,其图腾是怎样根据自身的需要进行分裂和流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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