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什么样的衣服并不仅仅由身体决定
——在西南民大的演讲
阿诺阿布 高兴今天和大家共度今天下午的时光。这是我第二次到你们西南民大演讲,说不上物是人非,但的确还是有些感慨。第一次的时候,在座的有些还在念研究生,现在已经是博士了。真羡慕。三天后就是西南民大的六十周年校庆,昨晚吃完饭回宾馆的路上,阿库院长让我今天和大家聊聊,当时喝了酒,昏昏然的答言了。就彝族文学,我谈一些支离破碎的看法吧。

当下,许多彝族文学作品,大多密集地出现鹰,土豆,百褶裙,等具有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的符号。专家学者们说,这是难得的文化自觉。我不这样认为。所谓文化自觉,是指文化的自我觉醒,自我反省及自我创建。它指生活在一定文化历史圈子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对其文化的发展历程和未来有着充分的认识。鹰,土豆,百褶裙是彝族文化中的标志性符号,当我们过度依赖和表现这些符号,并肤浅地认为这是我们的文化自觉,是可笑的。我们之所以迷恋,是因为我们缺少。从符号文化方面看,人类似乎走的都是文字——文学——文化的路子。如果我们只是停留在事物的表面,我们只是纠结有形的外在,是可怕的。一首诗,一篇小说,其灵魂是无形的,是没有式样的,但它是有重量的。那些伟大的作品之所以震撼我们,不是其表面的一个词,一段抒情,而是作品的魂。符号的堆积,不否认是我们彝族文学作品的特点,但也是彝族文学作品的局限。当然,每一部作品,其实都是民族化的地域化的表达,只是我们要明白,要清醒,任何表述,都只是作品的外衣。从杜拉斯的《情人》到萧红的《呼兰河传》,抓住我们的并不是所谓的异国情调和北方风月而是来自心灵的击打。关心并服从自己的心灵,关心并服从自己的家支,关心并服从自己的族群,关心并服从自己的国家,继而才有可能站到整个人类的高度,作品才有普世性。只有具有普世性的作品,才是最民族的最世界的作品。比方说穿衣服这样的必须的日常的行为,天气,金钱,时间地点等,其实大家都没有说破,决定我们每天穿什么衣服的,是一天天养成的品性。在文学上,在论文下,我们所有的表达如果能够能直逼内心,能够形成我们的品性,这种品性无疑问包括了我们的民族性地域性。
爱和嘲讽,是文学作品不老的主题,但不是每一首诗都由爱和嘲讽组成。我在网上看过一些作品,它们对历史做出定论的事,苦大仇深地谩骂。这不可取,爱和嘲讽之外,作家诗人更需要的是反省。汶川出了许多地震诗,全国诗人稀哩哗拉哭成一片。但是同样的灾难随后在舟曲,在日本发生,诗人们集体无语。有人说,当所有的人都在流泪的时候,我们应该允许有人不哭。这值得我们深思。
加缪告诫:荒诞存在于每个人,也存在于世界,不幸的是,长期以来,荒诞是人与世界之间最紧密的联系。加缪的话,同样值得我们深思。在娱乐至死的今天,报刊大谈A演员爱上B演员,B的女儿父亲的身份一直无法确定——这更需要我们的作家诗人,有更实在的担当,有更深刻的警醒。听说,世界的终结不是轰的一声而是一声乌咽,今天看来,如果世界真的有末日的话,最有可能的是无厘头的嘻嘻哈哈。所以,对这个时代纪录,审视,特别是审视,我以为是最为重要的。
我就简单说这几句,在这里,我愿尽我所能,回答在座诸君的提问。
高 文:(民族学博士)阿布老师您好!在全球化母语濒危的背景下,彝族作家如何展示彝族文化的魅力?彝族作家的作品如何在坚持普世性和民族性兼顾二者?
阿诺阿布:对于一个写作者,最重要的是把作品写好。只有作品成功了,才谈得上所谓彝族文化的魅力,才谈得上具体的普世性和民族性。对这个时代重要的不是纪录,重要的是反思。一个会回忆的人是可靠的人,一个会反思的民族是最有希望的民族。以彝族文学为例,当下,许多彝族文学作品,大多密集地出现鹰,土豆,百褶裙,等具有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的符号,大量的彝族符号是否能构建出彝族文化的场域,使其转变为具有竞争优势的符号商品这是一个值得商议的问题。因为时间是线性的,空间是多样的,时空的多维性决定了不同的人对每一根草,每一座山坡,每一则往事都有不同的态度,一切表述,只是作品的外衣。当今,甚至说过去的许多作家,诗人,给人的错觉好像他们爱就爱得天荒地老,恨就恨得断子绝孙。事实上,生活或者说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由诸多细微之事构成。在唐朝,唐明皇的每一个早晨都具有不可取代的国家意义。到今天,只剩下马嵬坡的无奈。不是每一个诗人的背后都堆积着原谅和宽恕世界的大爱,或者阿多诺那种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大恨。也不是每一首诗都由爱和嘲讽组成。当下的许多作品之所以雷同,之所以大面积地伪抒情,我个人意见,就是缺少反思精神的原因。
候 林:(民族史硕士)基于母语叙事的心灵诠释与彝家女子的婚恋观?
阿诺阿布:按萨皮尔的假说,语言决定文化,彝语对于文学叙事是会曾在影响,但随着全球化步伐的加剧,这种影响会逐渐被淡化。所以说,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嫁给彝族。这不是狭隘的民族主义,也不是时常被人病垢的种族主义。我从贵州黔西一个叫燕山的小山村走出来,到黔西,到贵阳,到北京,就我个人的人生轨迹而言,我的成长过程就是离开故乡的过程。许多人的一生也都是这样,年轻的时候拼命的努力离开,年老的时候拼命的想回来。杜拉斯说过一句让人心酸的话,大概意思是相比较你年轻时的美丽面孔,我更爱你今天倍受摧残的容颜。可以这么说,人生由梦想和回忆两部分组成。而梦想,相对于人漫长的一生而言,所占比例远远少于回忆。当有一天你结束了花前月下,结束了花枝招展的少女时代,你过烦了情人节,讨厌死了玫瑰花,你开始想在无边无际的世俗生活中站定自己的身影,发出自己的声音,你会发觉人生的很大一部分,和爱情无关。由于你是一个读了许多书的对人生就更深一步了解的知识分子,你会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转到一些你年轻时看得并不重的诸如国家,民族,族群等等形而上的方面。这时候,在你所能理智地支配时间,所养成的好恶,尤其是作为个体的人,或者说作为个体的情感,随着年岁的增长,孤独感和皈依感将会与日俱增。你会觉得人的一生,竟然陌生得连一件事也难以解释清楚。不管你如何绝情和多情,情感
事实上只存在于当下和未来。世界上不乏有许多跨国界的、跨民族的,跨语言的,跨人种的成功婚姻。我们的身边,也不时见到有某人远嫁欧罗巴过上别墅、高尔夫生活的女性,但是翻开她们香车宝马的封面,我们读到的内容是更多的寂寞和哀愁,更多的血与泪。改革开放以来,跨国界跨民族跨人种爱情,大多由女性抒写,从她们的著述或报道看来,她们青春被榨尽之日,也往往是异国情调生活中止之时。她们那些带有自传或半自传色彩的书写,几乎都是被爱,然后被抛弃。说得刻薄点,就是自己带着自己的身体在不同男人身边流浪的过程。也许这是善于塑造的三毛给中国女人留下的一束罂粟吧。婚姻的背后是文化,而文化的排它性是长期存在的。你知道的越多,越有想法,越有主见,灾难性的后果越是不可避免。而飘洋过海来到中国的洋人们,除了个别,有类无教的中国妇女大多难以和他们撞出爱的火花。也即是说,跨国界跨民族跨人种的婚姻,一般都是由知识女性发起。那些在异国他乡万念俱灰的人们抱着她们的混血儿回到国内,由于人性和信息的不对称使然,她们的经历被国人膜拜并效仿,这是可以理解的。我的意见是,如果你准备要谈朋友,准备要嫁人,条件可以的话,最好嫁给使用同一种文字同一种语言的人。
同类的认同是与生俱来的,好比你在巴黎一家酒吧,遇见一个亚洲人,当你得知这个亚洲人是中国人的时,你心里的亲切感尤然而生。而当你知道这个中国人竟然是来自成都,你几乎会马上给他买酒了。更进一步,当他说他是彝族人的时候,你连与他抱头痛哭的心思都有了。或者,你在宇宙的一个满是奇形怪状生物的星球上,看见一条在地球上你讨厌的赖皮狗,你也会有一种莫明的亲切感。就我们彝族来说,一直推崇的族内婚和家支外婚,它更有着广泛的社会、族群意义。你们的罗院长一直在担心彝族语言文字的消亡,其实有一个最笨同时又是最有效的方法,如果彝族的族内婚,家支外婚得以一以贯之,这种忧虑就会仅仅是哲学层面的忧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