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阿布:民族文化中的族性 诗性 人性
拉马文才:(中山大学视觉人类学博士)阿诺阿布老师您好!文学作品在于表现真善美。您如何看待少数民族族群文化中的族性、诗性、人性? 阿诺阿布:这是一个互相激发的整体,我们没有办法简单的用真、善、美来评定。社会生活中存在被我们量化的真、善、美。但是,文学艺术的目的和作用并尽是为了表达真善美。人性除了真善美,还有其它。我们推崇人之初性本善,但是事实上,人性与生俱来就有恶的一面。《洛丽塔》,也就是改编成电影的《一树梨花压海棠》,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族性,诗性,我个人认为都是外衣。最根本的是人性。德国自由大学有一个研究彝族文化的柯谨艺博士,她曾经告诉我一个她所经历的故事。有一次她和山鹰组合到大凉山采风,到山上一户人家,一个在火塘边烤火的彝族女老人通过翻译知道她的来意后说,孩子,你是黑山人,我是彝族人,你所说的话我听不懂,我所说的话你也听不懂。但是你高兴的事我同样会高兴,你伤悲的事我同样会伤悲。因为我们都是人。听到这样的话,柯谨艺说她感动得一塌糊涂。要知道,那位彝族女老人一生中最远就到过昭觉县城。没上过学,目不识丁。这也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人性和普世性。只有人性的才具有普世性。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有些民族诗人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大量罗列堆积本民族的符号,我个人的观点,意义并不大。我认同用母语写作和思考,也承认联合国认可之外的许多小语种有着伟大的作品。世界语推行这么多年仍然蛙声一遍,就是最好的例证。但是,我反对因为稀缺性而获得的所谓被承认。你用英语说我爱你和用法语用汉语说用彝语说,对于一个长脑袋姑娘而言,这通通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爱她。你用什么样的语言书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写出优秀的作品。民族文化中的族性、诗性如果上升不到普遍的人性,具体到文学作品,是没有意义的。 依 乌:(西南民大副教授)上次在贵阳听说你在写一部彝族题材的小说,书名很煸情,叫《离床越来越近》,你能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阿诺阿布:在此之前,我写过两本不成功的小说。一本叫《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另一本叫《弯腰到情人高度》。《离床越来越近》,其背景大概是这样的。大家都知道,中国自改革开放到今天,形成了两波民工潮。改革开放的之初,城市需要大量的男性劳动力去扛水泥包子,去抬钢筋等等。当城市的道路、酒店、桑拿房,夜总会修建好之后,城市需要大量年轻的女性来提供各式各样的服务。精疲力竭缺手断脚的男性被退回到农村。《离床越来越近》,通过一个彝族村寨一家夫妻在不同时期进城打工的故事,讲述这个繁荣而冷漠的时代。主人公是彝族人,故事背景是彝族村寨,主要是我想用我的方式表达我所经历所理解的彝族生活。彝族是整个大时代的组成部分子,城市或者其它非彝族居住区不管以什么样的眼光什么样的方式来看待来对待,都不会改变彝族人对这个时代的参与及反思。小说以女主人阿朵从城市一路赶回老家探望病危的男人为线索,全景式地展现当下的社会百态。这部小说我已经准备了五六年的时间,大概还有三几个月就完成了。我想通过《离床越来越近》证明,爱我们彝族,表现我们彝族文化,并不非得用只有彝族人才看得懂才会会心一笑的符号和语言习惯。 俄木木果:(硕士)阿布老师您好!彝族诗人中你认为谁的诗歌写得最好?对于阿索拉毅的《星图》你是如何看待的?请阐述一下您诗歌中您最喜欢的一首,并麻烦阐述一下创作过程和创作技巧。 阿诺阿布:谁的诗歌写得最好?这是一个伪命题。当大多数人从《回答》认识北岛之后,北岛却宣称,《回答》是一首烂诗。可见,对于一首具体的诗歌而言,它有着它自身的不确定性。所以,这不好评价。彝族诗人的作品,我读得不算多,但是也不算少。我认为从五四到今天为此,在我个人的阅读范围内,彝族所创作的所有小说,诗歌,音乐,美术,远远没有达到国内一流水平,更不要说达到和世界对话的高度。阿索拉毅是一个很有思想的青年才子。好像是去年吧,发星老兄说,有人写出了彝族的当代史诗,我大吃一惊。网上读了阿索拉毅的《星图》。老实说,我还没有读完——这没有什么,阅读《伊利亚特》或《玛纳斯》,对于我而言,是一生的事。百度告诉我们,从文艺学的外部来说,史诗是民族精神的结晶, 是人类在特定时代创造的高不可及的艺术范本, 是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每一部史诗都是具体历史的和具体民族的。不能用一个笼统的历史时代的抽象的模式去解剖特定的史诗, 也不能用一般的人类社会的尺子去剪裁史诗丰富的民族文化内涵。就我个人的领悟,《星图》是一首很有激情的少见的长诗而不是史诗。 我自己偶尔也写诗,但是到现在,我对我所写下的诗歌一首也记不住。要说最喜欢哪一首,不是做作,我还真的说不上。因为根本就记不住嘛。至于你所说的创作技巧,在我,还是那句老话,情由心生。我写过一首诗给阿堵阿喜。阿喜在座的大多都应该认识,是一个优秀的女诗人。呷尔莫波是她居住的城市,也就是今天汉语所指的雷波县。写《过呷尔莫波》时,我读过她的诗集《五月的蓝》,见过她的照片。我们通过电话,私底下也和朋友们聊过她和她的诗。她的好多朋友我也认识。但是我们没有见过面。有一年,毕节地委安金黎专员带队考察彝区,我跟着到了呷尔莫波。到她们的溪洛渡电站,我给阿喜打电话,不巧的是,她头一天刚到成都开会。电话中,她说,阿布哥,你咋不早说啊,我原本可以不来成都的,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当地政府招待晚宴的时候,她让她的几个朋友过来给我敬酒,一来二去,我自己喝得飘飘然。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街上逛。雷波是一座很小的城市,三步两步就走完。在这个我明天早晨就要离开的城市,我想我的朋友在这里写诗,工作,在这里爱,在这里恨。雷波对于她是不离不弃的故土,对于我却是一个驿站,是异地,是他乡。我对成都,对晚宴上许许多多的人,对让我们相识的诗歌,都产生了一种淡淡的哀怨。于是,我写下了《过呷尔莫波》。我只记得最后的几句是:诗歌/在左/呷尔莫波/在右/阿惹妞/在中间/。 附: 过呷尔莫波 ——致阿堵阿喜 所有的声音都通过回响 所有的面容都停止在一张照片 从青龙街口到羿子坝 从马湖到溪洛渡酒店 阿惹妞 我端起酒杯忘记斟酒 我打开房间忘记关上 我记恨声色犬马的成都 在呷尔莫波 我愿意度日如年 在呷尔莫波 我见识了千万个人 却始终看不见一张脸 呷尔莫波辉煌的灯火 寂寞地打在千年之后 万年之前 如果走一条路 就不要回头的走 不管它是万水还是千山 如果思念一个人 就点点滴滴的思念 不管她在平原还是在高山 因为呷尔莫波 在左 诗歌 在右 阿惹妞 在中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