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下午饭后消闲,我踽踽独行在县城坝子的田埂之间,青青的田野,哗啦啦的流水声,绿柳丛中的莺歌燕舞让人早已将疲倦抛至九霄云外。田野间正昂头茁壮成长的玉米苗让人欣喜:“玉米苗长这么高了,火把节就要到了”。 说起火把节,各地彝族都有各地的过法。比如毕节彝区的百桌宴,乌蒙山的彝舞和两人翘翘板,楚雄的芦笙舞、左脚舞,火把圣地吉拉布拖的赛马、摔跤、选美等等,可让我无法从脑海中抹去的还是家乡独具特色的火把节。 我的家乡在阿布乃托的山腰上,那里绿树成荫,空气清新,风光秀丽。记忆中,每年的火把节都是在地里的玉米棒子没有长出来之前过的。 过节的头一天叫“朱古次”彝语为洗家物什,不仅把锅、碗、瓢、盆全部清洗干净,各家各户还要把自己的床单、被褥、衣服清洗干净,把卧室、客厅、厨房打扫得一尘不染,把房前、屋后和院落的废纸、污泥和树叶彻底清扫干净。 火把节一般都要过三天,第一天为“哉果子”彝语为庆火把。这一天是整个火把节里最忙、最累的一天。早上公鸡刚打鸣后,母亲就把我们几个小孩全叫起来,一个帮着父亲磨刀,一个帮着母亲挼荞粑,荞粑捏成掌样的、锅碗状的、还有麻花状的;还有一个帮哥哥燃火烧水。待父亲磨完刀,母亲挼完粑,哥哥烧燃火,就抓紧时间杀鸡,杀鸡时不能动刀杀鸡,只能用手慢慢把鸡捏死。我和爸爸、哥哥都各自抓了自己要杀的那只鸡。我们那地方火把节时按家里男丁人数杀鸡,我家有四个男丁,就得杀四只鸡,而且杀鸡也只能由男人动手。因为弟弟年纪小,他的那只鸡就只能由爸爸帮忙捏死。我的任务是烧家里用来祭祖的那只仔鸡,因为用来祭祖的鸡不能伤着内脏,我只能使尽吃奶的力气紧紧捏住鸡脖子,任它怎样扑腾着垂死挣扎都不能松手。直到鸡伸直腿、垂下头、闭上眼死了才能丢进盆中用开水烫。可如果碰到生命力极强的鸡,在您两手发软稍作休息的时候,好像死了的鸡又会忽然缓过气来扑腾,这时你就得再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让它一命乌呼。不管耗去多长时间,只要我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任务,就会得到父亲的连连夸奖,那时的我被父亲夸奖后感觉心里美滋滋的。 在确定四只鸡都死了后,将鸡全部丢进大盆中,用煮沸的开水翻来覆去地烫后,把鸡毛全扯下来装进簸箕里,让母亲提起鸡毛去路上撒鸡毛。在我们那地方火把节中杀的鸡,要把鸡毛撒在路上,而撒鸡毛是女人的任务。撒鸡毛也得有一定技巧,即每次抓出的鸡毛既不能多也不能少,要确保能从我家门口一直均均匀匀地撒到阿比家门口和他家的鸡毛接上。每年火把节撒鸡毛的母亲对这个活儿也驾轻就熟了。当我们吃过鸡肉出门时,村里的大街小巷就像被铺上了一层黄色、白色、黑色的鸡毛地毯一样。 吃过中午饭后,村主任阿罗大叔就在村头喊开了:“学校上边的带刀,学校下边的带柴,一家必须派一个男人来杀过火把节的猪啰”。话音未落,全村的老少爷们手里拿刀的,肩上挑水的,背上背柴的,好像一群训练有素的战士一样,上阵后各自在各自岗位上忙活开来。 木果组长的手上还提着一壶酒(酒由男人不在家或者没男丁的人家凑钱买)正向村后的核桃林里走去。 说是一家派一人,其实就是图个团结、热闹,上了年纪的人都座在一边打牌喝酒,小伙子们有的负责烧水,有的负责泼水,有的负责刮毛,有的负责洗肠子,有的负责把猪砍成条状的,剩下稍有文化的那组就负责称猪肉,他们把肉平均分成五十几份,再将心、肝、肺、肠和骨头均均匀匀地分到每家每户。 第二天为“哉果亚”意为唱火把,早晨吃完饭后,老人们留在屋里喝酒聊天,他们聊孩子打工挣了多少钱,聊自家姑娘嫁到何处,聊今年庄稼长势怎样;妇女们则带上几块早已准备好的鸡肉、几个荞饼和几斤干干酒到娘家“哉古”——回娘家拜火把节去了,回娘家的妇女第二天必须回家;年轻人就成群结队地邀约着到各家各户去喝专门为火把节酿造的荞麦酒;我们几个伙伴则选上家里最大、最肥的几只鸡脚,躲在村后的大石头下,在风和日丽中玩起了“瓦西格”——斗鸡脚,斗到太阳落山,斗到鸡皮淀开,鸡肉成丝丝,直到把对方的鸡腿骨斗折,方才罢休;小孩们则聚在自家门口的大树下,大人给他们挂好的秋千旁舒心地荡着秋千。他们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唱着歌谣:“富家过节打肥壮的绵羊,穷人过节烧红冠子的公鸡,寡妇过节辣椒水下荞饼,孤儿过节煮洋芋…… 第三天为“哉果沙”意为送火把,是火把节里最重要的一天。这一天家里每个人都必须在家,还要把剩下的荞粑、鸡肉、猪肉全都煮上;将酿造的荞麦酒、包谷酒、燕麦酒准备好,相互窜门,互致问候、请吃请喝。兴致来时还要找几副扑克牌来打金花、打升级凑兴。 好玩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天就黑下来了,年轻人带着浓浓的酒气,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老人们怀着来年的火把节不知还能不能和儿孙同乐的心情,步履蹒跚地来到坝场。我们一帮小孩带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火把,带上自家用蕨笈草包扎好的鸡肉和荞粑,争先恐后地排成长列,等待着夜暮降临,等待着村里的长辈点亮火堆点燃所有的火把。待到全村人都不约而同来到坝子上后,只听村长喊了一声“天已经黑尽了,可以点火把了”,随即拿出打火机点烧了放在坝子中央的柴禾堆,我们也陆续点燃了自己的火把,一个接一个地隐进了村头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挥舞着火把的同时,嘴里不停地念“害虫飞走吧,不飞走就烧死你;我们要丰收,我们要满仓的粮食……”。当火把被玉米叶上的露珠熄灭时,就互相帮忙重新点燃。狂奔中即使是踩倒几棵正在抽天花的玉米,踩倒几株茂盛的黄豆也无所谓。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长长的火把只剩胳膊长一截时,更要就加快步伐,跑到历年的送火场将火把堆成一堆,再把包好的鸡肉、荞粑丢进火堆里,让它尽情燃烧,烧掉疾病,烧掉灾难,带来丰收和富裕。 夜空下蛙鸣悠扬,火花随风飞舞。熊熊的火焰照得大人小孩男女老少满脸通红,照得襁褓中正吃奶的婴儿停止吮吸,好奇地张望着火光照亮的世界。明朝诗人杨升庵六月二十四日夜宿泸山观火炬时写道:“谁把太空敲粉碎,满天星斗落人间”。老夫子简直把彝人的火把节写得出神入化了。 在这火把节的夜晚,彝寨儿女尽情欢歌吧!祝福我们的未来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